海上花列传品1会饮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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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饮辞

  当时读上海金阿叔《繁花》时就七想八想地扯上了《海上花列传》,细水长流的人间儿女故事,金阿叔写得密不透风,尤如苏绣,那针脚密得,眼珠子一错就跳过一根金丝线了。相比较,《海上花列传》更疏密得些,读的人不必打起十二分小心,一段段看过去,有说有笑一窗阳光一地鸡毛。卫霞仙痛斥姚奶奶那段声震屋瓦,似平静溪流猛扎下万丈悬崖,激起冲天浪花煞是好看。今萧耳女史重新点评旧著,豁然又是一番天地。

需要一种完完全全的静谧时,从书架上翻出的是这一本买了数年的《海上花列传》,韩邦庆著。用苏州话写成的此晚清淫邪小说,对很多有心想一窥海上租界十里洋场风月的人,有难以逾越的阅读障碍,但只读张爱玲的译本,又有些隔靴搔痒,还好,我自小就在吴侬软语中长大的,小时隔壁就住着苏州老姨太太,语言不是问题。读《海上花列传》,读得极慢,就像要嫖到书寓的长三先生,光有钱,还不能急,得斯斯文文地,有礼有度,你才进入长三们的日常生活。

《海上花》担着狭邪之名,写的是清末上海租界妓家生活。又有一说法是《海上花》取材真人真事,像《红楼梦》一样,这书也有“索隐派”想过把瘾,于是对号入座,认为书中影射到两位中国近代工商业发展史上的大佬:上海富商李鹤汀,影射上海第一豪门大资,洋务派代表人物盛宣怀,杭州大富商黎鸿篆,影射红顶商人胡雪岩,赵朴斋,晚清时也真有其人,与作者韩邦庆有交游,索性名都没改。

你要说这是部风月界《红楼梦》,也是可以的,大观园的众钗流落19世纪的江南民间,散落在上海公阳里、尚仁里、东兴里等各条巷子里,就有了沈小红、张惠贞、黄翠凤、蒋月琴、周双珠周双玉、李漱芳李浣芳、林素芬、林翠芬姐妹、吴雪香、卫霞仙、陆秀林陆秀宝、赵二宝诸钗,还有老妓屠明珠,诗妓文君玉等,各花入各眼,性情各异。

作者自托花也怜侬,述海上通商,南部烟花日新月盛,凡冶游子弟倾覆流离于狎邪者,不知凡几。这花也怜侬便要以过来人现身说法,此不脱离明清章回体旧小说套路,说风月道风月,最后还是要让你警惕风月。胡适先生倒是大为激赏这一部《海上花列传》。适之先生说了,“如果从今以后有各地的方言文学继续起来供给中国新文学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那么韩子云与他的海上花列传真可以说是给中国文学打开一个新局面了。”

读罢全书,反复玩味,也像张爱玲那样地佩服起来。《海上花列传》,写妓女30人,仅2人从良,不到10%,其余28人无归宿;即使有情的三对也未终成眷属。光绪年间的风土人情人物大约有百人之多,细致描写的就不下四十人,这些人有商人、做官的、妓院的高级妓女、一般妓女、跟班的、管家、老鸨、包打听,等等,形形色色,简直就是一幅社会百态图。

说是淫邪小说,倒是比当今作家的小说洁净得多,绝无半个淫亵字样。堂子里的那点事,恩恩怨怨,远远近近中,变成了类似于大观园儿女的日常生活。纵是钱字当头,也还是挡不住痴男怨女,你侬我侬,醋海翻波,心气高的,如李漱芳,与24岁的上海公子陶玉甫情投意合,想做真夫妻,却因不能当大奶而生怨生哀,郁郁成病,成了花界林黛玉,海上茶花女。心气孤傲的,如沈小红,一路窘困,黯淡下去。心气低的,如幺二(比长三低一等的妓女)出身的张惠贞,一心巴结王莲生,终于被娶进门了,依然要姘王莲生的侄子,被毒打,被赶出去。而小红到底是欢喜武生小柳儿,还是依旧对王莲生不能忘情?名妓爱戏子,还是老套路,却说乡下青年赵朴斋,一进上海滩就堕落如飞蛾扑火,其母其妹也皆不以娼妓业为耻,实乃资本主义吹入上海滩后,笑贫不笑娼的新风气弥漫。

有记载,19世纪70年代上海的风尚,归纳有七耻:一耻衣服之不华美;二耻不乘肩舆;三耻狎幺二妓;四耻肴馈之不贵;五耻坐只轮小车;六耻无顶戴;七耻观戏就末座。这七耻,堪堪与《海上花列传》成为对照。

小说前半部,乡下初入上海的青年赵朴斋的娘舅洪善卿穿针引线,重要人物一一登场。洪善卿是上海滩不大不小的商人,没有自己的轿班,跟周双珠要好。罗子富是个胖子,候补知县。葛仲英是苏州有名贵公子。王莲生也是等着上任的洋务官员。陶云甫和陶玉甫则是上海宦家子弟。朱蔼人朱淑人兄弟也是上海世家公子……商人,官员,公子哥儿,海上文人,偶尔也有平头小民,都可能是长三和幺二们的客人。

时人狎妓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风流,或许张爱玲说的谈恋爱。更把书寓当成了谈生意的场所,官员和商人们的时髦社交场所。有头有脸的白相人,在大观园办个生日宴,场面也是办得盛大。如果请客摆个双台,仅倌人就有22名,服侍倌人的大姐(即丫环)22名,簇拥着一干非富既贵。而那时候的鸦片烟,几乎成了倌人和客人的室内道具,看来自鸦片战争后,抽鸦片的国人,是越禁越多,连17岁初来乍到的赵朴斋、他的同属中下阶级的朋友张小村,也在客栈和堂子里抽起了鸦片。不是鸦片,就是吸水筒烟。

但见海上茶烟乍起,钗冠招展,一宵宵也便烟消云散。王莲生要去江西上任,对沈小红的爱怨也便两清,只余两滴眼泪。

其一。洪赵舅甥关系,也看得出资本主义对农业时代亲情的冲击。人情淡泊,赵朴斋不曾到舅舅府上,首次去拜访的地方是洪善卿在咸瓜街的参店,住的是客栈,到上海投亲靠友几乎是妄想。舅舅只说生活难找,也不见得帮他找过。后来见他不回乡下,落魄到拉黄包车,干脆翻脸不认人了。而全书最混沌的人,就是这乡下青年赵朴斋。天生的“轻骨头”,执迷花场,不改不悟,初涉海上繁华,哪怕堕落到破衣烂衫拉黄包车,也不愿意本分回乡。后来在上海滩花街,给妹妹赵二宝挂牌“赵二宝寓”,做起龟公也不觉得丢脸,衣服穿得体面些,还觉得自己混得不错,意气风发。小说入木三分之处,几次提到赵朴斋的衣着。一开篇,就是赵朴斋去找舅舅路上跌了一跤,弄脏了身上的体面衣裳而发急,后来朴斋潦倒上海滩,穿得破破烂烂,遭舅舅嫌弃不认,再后来,娘舅洪善卿在花场偶遇当起大班的赵朴斋,本已说因丢他的脸而断绝关系,见他穿得体面,不禁又跟他打起招呼来。生意人洪老板的浅薄势利,一笔就写到了位。就连赵朴斋初到上海时的朋友张小村,在与落魄的赵朴斋疏远后,偶见他穿得十分体面,又“心存依附”。19世纪后期上海滩,真是赤裸裸“只认衣衫不认人”的风气,赵朴斋这个人物,以他的浑浑噩噩,彻底打碎了乡村的礼义廉耻观,成为了城市欢场中的一个畸零人,你甚至窥不见他的内心,是否仍有一丝耻感与痛苦存在。或许他真的是乐在其中。上海滩的灯红酒绿,在他眼里肯定是好过乡下的宁静与清白。

虽是晚清,中国社会看似还曾相识,但骨子里已经不一样了。赵洪氏亲自到上海寻儿,洪善卿对自己的亲姐姐,连对一起花场上的朋友的热情都不如,更谈不上为困窘的姐姐付出了。

其二。当红长三,前有沈小红,后有黄翠凤。再之前,便是屠明珠蒋月琴等老倌人了。旧时金陵,秦淮八艳各有绝技,上海滩长三的本事,以黄翠凤为例,不仅有色,还有艺。出局的时候,会弹琵琶,会唱曲,弹词开片,全套《荡湖船》,要会喝酒,猜拳,行令。吴雪香与恩客葛仲英这一对,能合唱昆曲,边上则有公子陶云甫吹笛,长三倌人谭丽娟点鼓板。最厉害的是,红长三黄翠凤只几招就让罗子富舍了旧相好蒋月琴,变成她的忠犬,收拾得服服帖贴,那气势堪比御夫有术的大奶。

其三。最有情义的一对,是上海公子哥儿陶玉甫和李漱芳。漱芳病重,花容憔悴,玉甫像小丈夫日日相陪。“漱芳缩紧身子,钻进被窝中,一头顶住玉甫怀里,教玉甫两手合抱而卧”,一个睡姿,便看出两人的真心相爱的一对。玉甫起身出门办事,漱芳就叮嘱他要多穿点,黄浦江风大,小儿女的彼此挂牵,叫人鼻酸。

名士高亚白为李漱芳症病。断其为痨症。也即与林黛玉、茶花女同一病症。说李漱芳先天不足,气血两亏,生来娇弱,又其为人必然绝顶聪明,加之以用心过度,所以忧思烦恼,乱梦颠倒。这东兴里的林黛玉遇上宝哥哥“陶玉甫”,虽两情相悦却注定无法明媒正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终于香消玉殒。李漱芳死,高亚白做得四言押韵祭文,奇丽哀艳,无限缠绵,两个有情青年的生死恋,被这些所谓的风雅名士之流敷衍成了一段风月佳话。

其四。出身上海世家的弱冠青年朱淑人,17岁就被拉下了欢场,因思清倌人周双玉而生相思病,当然也只有周双玉才是解药。后来朱淑人爽民婚约,被哥哥朱蔼人另外定了亲,周双玉强迫朱淑人一起吞生鸦片,还算为自己争得一万大洋的补偿:五千赎身,五千当嫁妆。比起痴情的赵二宝,周双玉一勇一智,为自己挣到了物质。真相却是双玉吞的生鸦片也是假的。周双玉,长相性情都有几分似沈小红,却是个泼辣的心机婊。

其五。小说后半部,“教主”出场,即“风流广大教主”齐韵叟,齐老一出,海上影影绰绰的欢场恩客圈也变得清晰起来。齐韵叟乃是海上大人物,齐公馆“一笠园”府第极为豪华,置有家班,每逢宅中大宴,家班即演出助兴,家乐中也有琪官瑶官等伶人,唱《长生殿》,观者一错乱,以为误入红楼大观园之家班,此琪官瑶官便是那琪官瑶官。齐韵叟直让人想到明清之交的风流人物李笠翁,却比李笠公司更有钱有势。他郊游的人中,有杭州人马师爷,别号龙池,形容其年轻不过三十余岁,文名盖世,经学传家。每逢海上洋场大宴会,这龙池先生都会想些奇巧招儿来助韵叟之兴,有文人帮闲的意味。又有高亚白,长期客居在一笠园内大观楼,以书画为消遣的,表面清高,其实不过是个帮闲文人,在一众酒池肉林的白相人中,还时常不忘卖酸,更显得滑稽可笑。

其他葛仲英朱蔼人陶云甫史天然华铁眉高亚白尹痴鸳诸人,应是世家公子哥儿或上海滩帮闲文人和画家。葛仲英一出场,便介绍是苏州有名贵公子。另一边,早是资本主义初期的海上,官与商来往得紧,官员王莲生罗子富等人,也需要商人洪善卿、陈小云、庄荔甫等小生意人出面代办一些事,因而官与商在这欢场也走得近,时常一起设台叫局厮混,对彼此的倌人,也相当的熟悉。

其六。作者以《红楼梦》描绘大观园内雅兴类似的笔墨,描摹一笠园的“雅集”,明里附庸风雅,暗地男盗女娼,明雅而暗俗,春秋笔法多见妙处。一帮文人加倌人赏菊游园,吟诗作赋看戏。老老头齐韵叟的玩物,外有倌人相好,内有家班戏子,第五十回回目“胸中块秽史寄牢骚眼下钉小蛮争宠眷”,就将齐韵叟比成晚年荒淫的白乐天,而将他的内宠戏子琪官,比作白乐天的家妓小蛮。

其七。比起不谙世故的虚妄人赵二宝,周双珠和赵秀林却是倌人中难得的清醒人。因周双珠的“姆妈”是自己亲娘,双珠在欢场上就更从容些。小说中周双珠或许已过黄金时期,生意相对平淡,与洪善卿不远不近地混着,倒像是一对老友,没有情爱倒有些交情,双珠看淡红尘,不发不现实的爱情梦。另一个倌人,尚仁里的赵秀林,已是过气红倌人,韶华已过,门庭冷落,终得把握住一个花白胡须,方袍朱履的方蓬壶。这方蓬壶是在旅馆独居的鳏夫,被称为“堂子里的规矩人”,又有些酸腐的文人,两人同病相怜,一个父母姐妹俱没,一个妻妾子女均无。赵秀林年轻时,也像赵二宝那样喜欢标致面孔的小伙子,上过浮头空心浪子的当,结果倒贴得让自己落入窘境,惨淡经营许多年,遇上连鸦片烟都不会吃的老实人方蓬壶,一连三日殷勤侍于病榻,终得从良,与蓬壶做成夫妻。

赵秀林仿佛是赵二宝的隐形姐妹,赵秀林的过去,是赵二宝的当下。赵秀林的现在,或许就是赵二宝的未来。

其八。海上花场,一片莺声燕语中,最后方显险恶狰狞,和赤裸裸的丑态。至第五十八回《李少爷全倾积世资诸三姐善撒瞒天谎》,李实夫和李鹤汀叔侄,彼此看得清对方的混蛋,却看不清自己的愚蠢。李鹤汀到大流氓周少和的赌场白相,转眼间把万元家当输个精光,却仍沉溺欢场赌场,执迷不悟,又被家奴匡二乘火打劫,监守自盗。又惊见赌场老千,惹怒了另一大流氓赖三,两大流氓火拼,一触即发。又得知赌场主人周少和手下有一百多人,衙门里差役和杨媛媛等堂子里倌人也是暗中做帮凶,二品顶戴的官员也是赌场常客,到此刻,仿佛是读了一部十九世纪的“官场现形记”,又似读了一部“十九世纪的洋场怪现状”。无耻、堕落、黑暗、凌乱,无情,十里洋场浮华的背后,真相已经一览无余了。

其九。土财主李实夫家并不在上海,但离上海近,来往方便,在上海住的不是公馆还是客栈,实夫贪恋花街柳巷又为人吝啬,不去高级妓女的长三书寓,倒流连于暗娼诸十全家,得了花柳病还不知诸十全人尽可夫的放荡,可谓自作自受。全书中最吝啬的他,还被诸十全“借”走了三百大洋,诸三姐买幺二诸金花,便是靠女儿诸十全从李实夫那里骗来的三百大洋。买回来的诸金花笨些,不会做生意,又被诸三姐打得遍体鳞伤,

罗子富被已经赎身的黄翠凤和黄二姐一起下了套,算计得五千大洋赎得当年定情的重要拜匣,王莲生带着一腔愁绪去了江西,或许他最能体味“悲莫悲兮伤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诗句。赵二宝豪门梦碎,又被赖三公子殴打砸家,懦弱昏晦的赵洪氏一病不起,这海上花的人生,尽如张爱玲所言,“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子,底下全是虱子”。

其十。上海滩一个长三先生的行头。第四十九回,黄翠凤一千两银子赎身,所有行头全部交还给黄二姐,共计一箱金、一箱珠、一箱翡翠、白玉、三箱头面,又有两箱大毛、两箱中毛、两箱小毛、两箱棉、一箱夹、一箱单与纱罗,十箱衣裳,以及花梨、紫檀等一切家生、自鸣钟、银水烟筒等。另翠凤赎身后,作孝女打扮,浑身缟素,手腕上却有一副贵重乌金钏臂,价值千金,显出其当红身份。当然这是一等长三的身家,像张惠贞这样新发迹被提携上长三的倌人,连金的首饰都还未置齐。而黄翠芬、沈小红、屠明珠、蒋月琴等几位当红或曾经当红的上海滩数一数二红倌人,衣裳头面的价值,大约堪比杜十娘的百宝箱了。

到底一件像样的头面是什么价值呢?书里写诸三姐谎编良家妇女沦落为娼的故事给李实夫听,说诸十全本来好好的嫁了个银楼小开,就是因为去吃人家的喜酒,她丈夫要面子,借了个好头面给她戴上,结果头面丢了,一副头面就能逼良为娼。

红倌人人老珠黄后,能干的可像屠明珠等自己当老板,性情中人像沈小红那样的,迟暮了靠典当家私头面,也还可以撑一阵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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