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西林
阔街是一条老街,位于中山中路南,两端分别接至长桥街与人民路,是一条三百余步长,五六步宽的东西向石皮街。有人问为何称之为阔街,我只能猜想,它比起松江城里的任何一条称为街的街要宽,比如斜桥街、秀南街、仓桥街、三公街、下塘街、东门街等等,都不及阔街宽。
我在阔街长大,在这条街上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生活了近40年。最熟悉不过的是那条用馒头大小的石块铺成的路,时间再往前推,估计不会是这种石皮路,可能是完整的石板路,或是青砖路。街的两侧都为居民房,均为徽派建筑。可居民不全是纯粹的松江本地人,苏南苏北、浙东浙西的“外地人”必然不少,甚至有更远地方的人。因松江宜居宜文又宜做生意,四方聚居松江的“客边人”多也是常情,几代下来,早已同化。
这条不长的街却是集聚众多行业充满活力的街,城区内除了中山路没一条街巷可与之相比。在这条街上曾有过学堂(阔街小学),有教堂(若瑟天主教堂),有食品公司,有医院,有戏院,有郑氏蒋氏裁缝店,有旅社,有杂货店,有小粮店,有刺绣社,有做拉灵塘的作坊,做木作业的工场,还有瞎子算命、看花柳病的,年成立的松江房管所也坐落阔街……这条小街基本包含了一个大社会所需的种种行当。阔街不简单。
我印象医院,不仅松江城里城外,连金山青浦闵行邻郊医院,尽管名称变换多次,上了年纪的松江百姓医院。当年这条街上不仅居住着多位名医,而且松江城里不医院从业。年,在阔街成立松江联合诊所,原址就建在我姨妈家的住址。据称最早有五个医生在诊所从业。姨夫高尔材是闻名松江的小儿科医生,20世纪30年代受业于同济大学德国教授下的西医,民国时期就在阔街行医开业。西医内科李望平,20世纪30年代留学日本学医,后回乡开业;王润霖是松江中医世家之后;秘方祖传外科名医肖守仁;另有一位倪静恒。年,医院,前后医生阵容增多,更多医院行医。其中有骆一君、丁一平、张碧华、张义华等等。这些医生不仅名气大,医术高,而且医德亦好,备受百姓尊敬。现均已作古。高尔材、李望平等当年不医院工作。
阔街与医道结缘良深,其中还有名医张绍修,其住宅、诊所都在阔街。住宅是很高爽的一幢中西合璧的二层楼房,底层与二层中间有夹层,型制漂亮。他有三个儿子,老大张道华、老二张义华也是名医。张氏是大户之家,祖辈藏古崇文,张义华先生20世纪60年代初向松江博物馆无偿捐赠一批名贵砚台,成为当今文化珍宝。松江府志有记载的专治妇科病老中医唐小辫子嫡传之孙唐冲飞,也承祖业,居住在阔街(医院)。还有一位干少江医生,记得一直是私人开业。
阔街的知医院、医生分不开。
阔街的居民讲究居住环境的布置,喜欢花木点缀,字画补壁,小小一方天地,总别有一番情致。时代变更,房主易换,从我有印象起,那种人与自然的环境和谐依然相存。举三例,我姨妈家住房(也是租房)的南边就有一个花圃绿地,种养花草。南有一高大围墙,墙上有用瓦片构建的长方形镂空花窗,围墙下用砖砌成一米多高十多米长的土基,植木几棵,人可走上土基料理。其中有棵白玉兰,年年开花,印象可深。听外婆讲白玉兰花瓣揉入面粉里可以吃,有股清香。花园里放一荷花缸,养几株荷花,夏天观赏。另有肖守仁医生家,父亲肖也秋也为松江名医。他家住阔街40号,进40号墙门有一空地,穿过空地进仪门,仪门内是一青石板天井,住房面南,二层砖木结构,底楼落地长窗,是典型的民国初期的建筑风格。天井西南一角种竹数十,竹下有围石,风动竹摇,沙沙有声,时有飞鸟栖息,犹如画景。再有郑家主人是老裁缝,墙门不高,进门上方有挡雨的类似道士帽的木制遮篷,此式样今天在西塔弄、塔湾老房子中尚保存可见。进了门也是一方亭心(也可称小花园),种了花草,有一棵上了年份的无花果树,据说无花果年年结,有大小年之分,熟果很甜。
其实,爱养花木,并非阔街人特性,松江人普遍喜欢。今天你去穿越幸存的老巷,还能见此情景。吴越之地的江南民风大体一样,水乡人的性格,水乡人的雅致。
阔街至今留下的唯一可参照的地标性建筑就是那座建于年的若瑟天主堂,教堂外壳至今保存尚好,红色砖墙依旧,尖顶十字架。医院。松江城里信奉洋教的人不算多,但这个教堂坐落阔街,增添不少神秘色彩。想必当年还是有不少虔诚信徒,从四面八方走进阔街,走进教堂做礼拜。记得我小时候,和两三个邻居同学结伴去教堂墙脚边翻砖捉蟋蟀,正在聚精会神翻着一块块砖时,突然会出现一位全身穿黑衣的修女,轻轻地说一声,“干什么!快出去!”我们见了拔腿就跑,对“黑衣婆婆”心里是有点害怕,我们当时也根本不知“修女”这词。处在少年顽童时期,我们也真不知她们是“干什么”的。但过几天,蟋蟀声还是会把我们再次吸引到那里去翻砖。今天,静穆的教堂一切依旧,只是不可能再有小孩去捉蟋蟀那种场景了。
△阔街天主教堂(摄于年6月)
阔街,这条街尽管不长,也没有像样店面,然而,街的两边房子比起当年的周庄、西塘更有气魄,也许松江原本是府城缘故。靠街面大多是楼房,如不是楼房也是高墙。从街面一个个门口进去都有好几进,有仪门有天井,松江人似乎把天井叫做亭心,里面的房屋楼房居多。街北侧房与房之间有不少被屋顶盖着的看不见天的窄窄长弄。夹弄也有门,通向各家居室,(最初都属大户一家)穿长弄下是方砖地,靠着弄里边门的余光略见光影,众人可走。到底就是河滩头。我记得40号那户人家靠河边的是灶间,一个很大的灶头,烧火间的小板凳、铁钳、稻草味我至今还记得。
阔街的两边居民饮用的都是这条叫不出名的河里的水。20世纪70年代前,河水清悠(松江河流基本如此),时不时有成群的串条鱼在河中逆水而过,也偶有“大”鱼在群鱼之下游弋。到了季节,河浜的两侧石缝隙间到处是螃蟹。石驳岸的基石之上均为临水楼房,河北面的楼房就是通接中山中路。现在想来极为好看,一个完整的民居建筑群。
阔街每家每户每天都在“河滩头”洗衣汏菜,“河滩头”的石板都呈现出“包浆”。每个家庭储水要用大水缸,有专门挑水夫上门服务,一担水付几分钱(20世纪50年代),水缸中放些明矾,用棍搅一会儿,水即清。十天半月要清缸底,舀水都用铜勺。
河水应潮汛流缓流急,潮来潮落明显,故河水透清。我们这一拨年龄段的少年期,都在这样的小河浜里学会游泳,从狗爬式到蛙式,跳到水里,三爬两爬就上了对岸的“滩步级”,那时胆子也大,一般家长也放任,也未听说在这种水河里有溺水而亡的。
那条河不知名,往西通秀野桥河,向东连护城河。河窄桥多,城区桥更多,二三百步就有一座桥。时有绍兴船、捉鱼船划过,也有收粪船。后来越来越少有船划过,可能在“文化大革命”间,这条河填掉了,好像还做了防空洞。那时已有了自来水。再后来,就是今天的样子,上面都盖了高楼经商用了。
(本文原刊于《松江报》.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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